日前闭幕的东京国际电影节上，作为“日本电影经典：三岛由纪夫诞辰100周年特别展映”的一部分，由保罗·施拉德（Paul Schrader）执导的《三岛由纪夫传》（Mishima: A Life in Four Chapters）第一次映现于日本的大银幕上——距离这部作品诞生已过去了整整40年，亲自赶赴日本参加首映礼的施拉德也不由感慨道：“我没想到自己能活着看到这一天。”

《三岛由纪夫传》在日本拍摄而成，除主演绪形拳外，演员阵容还包括佐藤浩市、泽田研二、笠智众、横尾忠则等多位大牌。该片配乐由当代音乐大师菲利普·格拉斯创作，弗朗西斯·福特·科波拉和乔治·卢卡斯担任执行制片人。电影以作家三岛由纪夫切腹自尽的最后一天为背景，将三岛过往的回忆与改编自其小说的戏中戏交织在一起。

尽管该片获得包括1985年戛纳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在内的多项国际荣誉，但此前从未在日本本土公映。因此，本次在东京国际电影节的首映吸引了众多关注，门票在15分钟内便告售罄。

制片人艾伦·保尔、导演保罗·施拉德、制片人山本又一郎（左起）出席《三岛由纪夫传》日本首映礼。

10月30日首映礼当天，现年79岁的导演保罗·施拉德与该片的日本制片人山本又一郎、美国联合制片艾伦·保尔（Alan Poul）一同登台，获得全场观众热烈掌声。当年参演该片的演员永岛敏行和万田久子也来到现场助阵。

主演绪形拳已于2008年去世。

“我很高兴能回到日本。我的女儿就是在拍摄期间，也就是1984年元旦在日本出生的，”保罗·施拉德在舞台上表示，“我一直相信这一天终会到来，但我没想到自己能活着看到这一天。”确实，《三岛由纪夫传》的主演绪形拳已在2008年离世；此外，制片人汤姆·鲁迪、编剧伦纳德·施拉德夫妇、美术指导石冈瑛子、摄影指导约翰·贝利以及演员坂东八十助、左幸子、李礼仙、池边良、笠智众等都已不在人世。71岁的联合制片艾伦·保尔在现场满怀深情地一一念出以上这些人的名字，以示纪念。

能讲一口流利日语的艾伦·保尔，当年本是纽约日本协会的工作人员，完全没有任何电影制作经验。1983年，导演施拉德找到他，说要请他一起去日本拍电影。“保罗对我说，‘辞掉你的工作，跟我一起拍一部日本电影吧。’我毫不犹豫地回答‘好’！所以，我能够从事电影和电视导演、制片工作40年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保罗。我在此正式向他表示感谢。”虽然《三岛由纪夫传》始终未能在日本上映，但艾伦·保尔却就此与日本电影结缘，后来又在美日合拍片《黑雨》剧组当联合制片，今年热播的美剧《东京罪恶》（Tokyo Vice）也有他参与制作。

作为日本制片人的山本又一郎，今年也已77岁。他在台上表示，“这部电影拍摄于1985年，原计划在首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上放映。然而，今年是第38届东京国际电影节，这部电影在过去40年都没能在日本上映。在此期间，那些渴望观看的人只能从美国订购录像带。不过，今天的票依然卖得异常火爆。在座的各位能抢到票，都是幸运儿！”回到1979年时，山本又一郎曾是长谷川和彦执导的《盗日者》的制片人，该片剧本就来自伦纳德·施拉德的原创故事，他也因此认识了伦纳德的弟弟保罗·施拉德，为日后的合作打下基础。

保罗·施拉德在首映礼上。

保罗·施拉德也在首映礼上介绍了自己拍摄这部电影的缘起：“最初，我从哥哥伦纳德那里听说了许多关于三岛由纪夫的事。伦纳德当时是同志社大学的教授，三岛事件发生时他正在日本。我被三岛吸引是因为他经历丰富，个人形象上也有光鲜亮丽的一面，但最吸引我的还是在哲学层面和心理层面上的他。这和我对基督教的理解有关。”

“我曾经在《出租车司机》中探讨过这一点。有些人认为，主人公特拉维斯只是一个无知且缺乏教养的人，但我并不这么认为。只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，才能达到他的那种心理状态。在我看来，在遥远的东方，就有三岛这么一个人，和我笔下的特拉维斯有着不少相似点。1970年代，美国出版了几本关于他的书，我得以从这些书中了解他。我的哥哥当时正在日本，我们一起开始创作这个剧本。”

《出租车司机》的剧本由保罗·施拉德执笔。

事实上，去年的第37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上，就曾传出《三岛由纪夫传》要在日本首映的消息。不过，最终还是推迟到了今年，倒也恰好赶上了三岛的百年诞辰。

《三岛由纪夫传》由科波拉和卢卡斯游说华纳投资拍摄，日本东宝影业和富士电视台从旁协助，现场负责制片工作的是科波拉的长期合作伙伴汤姆·鲁迪。影片由三岛作品《金阁寺》等取材，讲述了这位保皇派右翼作家的人生末路：1970年11月25日，这位曾五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天才作家，为表达个人政治主张，劫持日本陆上自卫队总监，最终选择切腹自杀。该事件对日本各界造成巨大影响，也让拍摄三岛由纪夫的传记片在当时成了一件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，更别提还是由外国导演来拍。

“当时，日本国内的保守派右翼人士很不满意，”施拉德日前接受人称“日本通”的美国电影学者马克·施林（Mark Schilling）专访时表示，“一个美国人，一个外国人，而且还是日本的敌人，日本的征服者，跑来拍摄一部关于日本民族主义极右派英雄人物的传记电影，这让他们无法接受。”事实上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压力，原本有意出演男一号的著名演员高仓健不得不选择临阵退出，将这个角色让给了比他年轻六岁的绪形拳。

《三岛由纪夫传》剧照

当时，配合美国制作团队在日本开展该片拍摄作业的，除了独立制片人山本又一朗之外，还有老牌电影公司东宝。虽然东宝并未参与《三岛由纪夫传》的主要投资，但光是配合拍摄，就已让右翼团体十分不满了。他们通过各种方式向东宝施加压力，要求其放弃参与。按照导演施拉德的说法，在影片筹备阶段，气氛就已十分紧张，他甚至被迫穿上了一件防刺背心，以防万一。“直到有一天，应该是正式开拍后的第二或第三天吧，我正在东宝片厂拍摄，制片人汤姆·鲁迪走过来跟我说，‘没事了，我们接下来可以正常拍摄了。’于是我这才脱下了防刺背心。”

不过，他当时并不知道，右翼分子之所以应允退让一步，其实是和东宝方面达成了某种“君子协定”。“多年后我才知道，当时的协议是右翼人士对东宝说，如果你们承诺这部电影永远不会在日本上映，我们就让你们拍。这项协议并没有合同，也没有任何书面字据，却维持了40年。现在，40年前达成协议的所有人都已经去世了。”

影片原计划在1985年举行的第一届东京国际电影节（5月31日至6月9日）上进行特别放映，但迫于形势，电影节主办方之一的日本电影制作人联合会决定撤回影片。会长冈田茂表示，“如果放映《三岛由纪夫传》，右翼肯定会大吵大闹，那样会让东京国际电影节从第一届开始就陷入混乱的状态。”对此，制片人山本又一郎也曾据理力争：“作为文化活动的国际电影节不应向右翼低头。日本是一个法治国家，如果右翼分子来了，就报警，请警察保护你们。”

然而，《三岛由纪夫传》当年终究没能如愿上映。尽管如今已经过去了40年，据保罗·施拉德透露，为防意外，这次东京国际电影节方面还是专门给他安排了贴身保镖。